今天故事的开始，我们先来想象一下这样一个场面。在一个客厅里，三个人正在交谈，其中一个女人的手袋里秘密地装着一个微型录音机，她有意地将问题藏在闲聊的只言片语中，苦苦地等待着机会。当对方说出的一句话，正是自己想要的时候，她的嘴角微微露出一丝得意的神情。这一幕不是发生在谍战剧中，而是下面这个案件发生过程中真实的一幕。

　　这个人叫张敏，住在上海浦东。2012年2月2号下午，她和丈夫顶着寒风乘坐公交车，赶到几十公里外的姐姐家。张敏夫妇俩不是来姐姐家串门的，而是另有企图，妹妹张敏的手提包里藏着一台微型录音机。

　　姐姐不在，只有姐夫在家，张敏心中暗喜，拉着丈夫坐下，就和姐夫闲聊起来。关键时刻，张敏的一只手伸进提包，悄悄打开了录音机。

　　听姐夫说了一番话，张敏和丈夫对视一眼，会心一笑。

　　小陆(妹夫)：这一套录音录好呢，因为已经谈到房子的事了，我老婆就关掉了。

　　拿到了姐夫的谈话录音，妹妹、妹夫感觉心里托了底，聊了会儿家常，兴冲冲就离开了。可是，张敏夫妇万万没有想到，仅仅过了十四天，当姐姐、姐夫的也同样给妹妹、妹夫来了这么一手。

　　妹妹走后没两天，姐姐张勤接到二弟打来的电话，问姐姐有什么把柄落到了妹妹张敏手里。张勤很纳闷，姐妹之间能有什么把柄？仔细一问，张勤顿时火冒三丈。

　　张勤(姐姐)：我弟弟就跟我说，她录音了，你们的话证据在她手里。后来我听了，心里气啊，几夜都睡不着。好人没好报，后来我们这些人都说，你救了两条落水狗上来咬你们，气不气人。

　　几天几夜，姐姐张勤闷在家里越想越窝火。2月16号白天，张勤也拨通了妹夫小陆的手机，也来了个秘密录音。

　　一个鬼鬼祟祟偷偷录音，一个睚眦必报反录音，这姐妹俩难道是谍战剧看多了，真把自己当福尔摩斯了？其实这对亲姐妹像侦探一样秘密录音，都是为了一套房子。

　　这套房子位于上海郊区奉贤的一个小镇上，距离奉贤城区还有几公里，面积不大，也就五十一平米，如今住在房子里的人是妹妹张敏。别看房子偏僻，面积小，张敏住在这儿心里可痛快了。

　　张敏(妹妹)：我走到这里心里就一亮，心情，一个人的心情是很重要的，你说是吧？

　　张敏说这套房子以前是姐姐姐夫的，六年前一次家庭聚会上，张敏听姐夫说想卖房，就动了心思，想离姐姐近一些，老了有个伴儿，互相照顾。

　　张敏(妹妹)：因为我姐姐身体不好的，胃开刀，五分之三拿掉过，我想就一个姐姐。因为距离近了，来回来回容易,哪怕骑个自行车20来分钟也到了，就是为了这个。

　　张敏很快把想法和姐夫说了，还凑了六万元房钱给了姐姐姐夫。一年后，张敏把全部心思都花在了房子的装修上，精心布置这个家。

　　张敏：我们花费了一生的积蓄精心装修了这个房子的，想一辈子住下去的。

　　2010年初，张敏听邻居说，这套房屋所在的小区要拆迁，拆迁补偿的条件很优厚，张敏很高兴。不过很快张敏就高兴不起来了，因为姐姐到处跟人说，这套房子是借给妹妹住的，根本不是卖。张敏夫妇急了。

　　张敏(妹妹)：什么证据都没有的，我们交钱的时候没有收条，也没写协议，她说租给我的也没协议，我说你卖给我的也没协议，我们就想找你谈谈房子的事，想坐下来大家自己好商量的。

　　妹妹张敏说，姐姐卖房这件事情，两个哥哥都知道，她也想让哥哥们帮着劝劝姐姐。

　　张敏(妹妹)：其他都知道是卖给我的，但是人家怎么说呢，兄弟姐妹，一个姐姐，一个妹妹，我在这里我就跟我哥哥说的，我说在这个世上，他是你的姐姐，我是你的妹妹，我不会为难你们的，我就跟我哥哥么说的，在这个世上我不会来为难你们两个哥哥的，但是他们心里有一笔帐目，到底是卖，到底是租都知道的。

　　张敏想和姐姐再好好说说，可是一向和善的姐姐变了，根本不和她谈，怎么办？今年春节聚会期间，有亲戚给张敏夫妇出了个主意。

　　小陆(妹夫)：你们想办法给她录音，跟她讲房子的事，还有一点证据。

　　张敏说房子是她从姐姐手里买的，可她买房无合同，交钱无收据，最关键的是，虽然她在这个房子住了6年，可至今这个房子都没有办理过户，房屋产权证上写的还是姐夫的名字。房屋买卖这么大的事儿，虽说是亲姐妹，买房卖房不签合同，也就罢了，怎么收下房钱这样的大事，姐姐也不写个收条？还有啊，你说这个妹妹，买了房子，什么凭证都没有，住了六年，为什么不抓紧过户呢？这种种怪状在姐姐張勤眼里都很正常，張勤说，之所以会出现以上这样怪状，是因为这房子我压根就没卖过。

　　姐姐张勤说他们姐妹四人，她是老大，中间还有两个弟弟，因为母亲去世得早，作为大姐，张勤一直照顾着下面几个弟妹。

　　张勤(姐姐)：上海以前没有空调没有什么的，很热的，乡下都很风凉都叫他们来，都照顾他们，到我这里来吃住，都几天，两三天最起码，到这里来，睡要十几个人睡，家里被子枕头什么东西都很多，我弟媳妇都说姐姐家里像开旅馆。

　　逢年过节，每次全家人到姐姐张敏家里做客，邻居们都看在眼里。

　　张老师(姐姐的朋友)：我跟你讲，她的身份是什么身份呢，她的身份就是有点像《儿女情长》里面的大姐的身份，她总认为我是大姐，爸爸妈妈没有了，我要对这些弟弟妹妹关心，亲情，她一直是以这个身份来对待弟弟妹妹的。

　　因为妹妹张敏排行最小，而且生了一对双胞胎，家庭条件是最差的，张勤对小妹妹特别照顾。

　　张敏(妹妹)：我姐姐聪明，挺聪明手巧，她在老年大学编织了什么东西，今天学了什么东西了，她会编，她自己有一个了，就给我一个。

　　2005年春节，兄弟姐妹们聚一起吃饭，妹妹妹夫席间又开始诉苦，说房子小，孩子又大了，住不下。听了这番话，姐夫老谢很心疼。回家后老谢就和妻子张勤说，反正家里还有一套房子空着，不如让妹妹住吧。

　　老谢(姐夫)：双胞胎，小孩大了，住在茶几上，像这么大的房子摆一个床，你说可怜吗？我说你们借去，借去就借去住了，这样子，人就是这么回事情。

　　听了丈夫的话，张勤一口回绝，因为张勤对妹夫小陆印象不好。

　　张勤(姐姐)：男的坏的，就是挖空心思想占人家的便宜，就是这种人，他就是说借给他住，我说不要借，借给他干吗？以后没事找事做。

　　看到妻子发脾气，老谢也有些火，随口又说了一句，把张勤说愣了。

　　张勤(姐姐)：他说不是借给我妹妹住的，是借给你妹妹住的。我一听很感动的对不对？我想象我自己的妹妹不肯借，我姐夫的都借了，帮助她的困难对不对？就这样的，我也不想，我也没说同意不同意。

　　张勤再也没反对，一年后妹妹和妹夫把房子装修一新，住了进去。2010年底，张勤听说给妹妹借住的房子，面临拆迁。张勤心中暗喜，赶紧把丈夫和女儿的户口迁回这套房子里，希望拆迁后能多分一套房子，留给妹妹住。

　　张勤(姐姐)：我就想多用点平方，亲情的关系我准备多分一套房子，太大了也不行，我分两个小的，给你一套小的，我说还给你一个亲情，到时候你自己买，我不管，给你一个多少平方。她就等不到这一天，狗急跳墙了。

　　张勤说借给妹妹的这套房屋，曾经是公租房，1994年以丈夫老谢的工龄相抵买下了这套房子。自己和丈夫都是工薪阶层，名下就两套房子，以后要留给女儿回来照顾老两口，这房子就是借给妹妹住，根本没想卖过。

　　张勤(姐姐)：我们没有做老板，东一套房子，西一套房子让给你可以，我们工薪阶层，两个人的工资很少的以前，靠嘴巴里省下来，靠借一点买的，我卖给人家干吗，我自己住不行，我买不起下次，我卖掉干吗，自己的房子对不对？

　　姐姐张勤说，至今房产证上的房主还是丈夫老谢的名字，如果妹妹真是买房，为什么这么多年不过户呢？

　　张勤(姐姐)：我卖给她要有手续的，要有签字的，没有这种法律程序的，对吧？怎么算买卖。

　　姐姐张勤坚决否认卖房，不过对于妹妹给了自己六万元钱，姐姐倒是坦坦荡荡地承认，钱确实拿了。这又不合道理了，六万块钱，可不是小数目啊，如果不是卖房子的钱，就算是租金，也太多了，这套房子当年一个月也就几百块钱的租金啊，六万块钱够租十年的了；如果按照姐姐张勤的说法，房子是让妹妹免费借住的，她凭什么收下这么多钱呢？

　　对于当初为什么拿妹妹六万块钱，张勤这样解释。她说给钱那天，妹妹和妹夫一早就来家里了，吃了中饭聊天，又吃了晚饭，直到快走的时候，才从包里掏出一样东西。

　　张勤(姐姐)：我说这什么东西，给你房子的钱，也不是说买房子的钱，给你房子的钱。我马上就说，我房子不卖的，我不要这个的，你住你们住好了，我不要的。

　　听姐姐这么说，妹妹和妹夫放下钱转身就告辞离开了，姐姐拿着钱就追出门。

　　张勤(姐姐)：我追出去，两个人，我这个钱拿出来就不拿进去了，不拿去了。我不卖的，我不会卖给你们的，追到车站上，车站在马路对面，6点多钟我在车站给他们，我不要，我不要，这个钱拿出来就不拿进去了。

　　姐夫：就这样。

　　姐姐：就这样我就拿回来了，车子里了我就拿回来了，丢在地上让人家拿去怎么办？

　　张勤说她和丈夫商量过，决定先存起来，如果强行给妹妹，妹妹一家也不好意思住了，等到妹妹一家搬走，或者孩子结婚的时候，连本带息一起还给妹妹就可以了。

　　老谢(姐夫)：给她不要，怎么办？不要我们就放了，好，下一次，她走了，因为关系挺好的，关系好，下一次如果说你搬走了，有房子的话，我们可以连本带息都给她。

　　姐姐说这么多年，妹妹从来没有提出过户。如今非要说当年扔下的六万块钱是买房子的钱，在张勤眼中，这不是强买强卖吗？

　　老谢(姐夫)：哪有这样的话，我借给人家房子，人家出钱装修，给你点钱，时间长了这个房子就是人家的房子了，哪有这样的事情啊，房产证又不给你。

　　其他兄妹听说姐姐和妹妹因为房子发生了纠纷，对妹妹张敏的做法表示不满。大家都说，那个房屋是姐姐借给妹妹住的，不是卖房。

　　小弟：当时解决她困难一下，根本没有卖给她，没有这个说法的。

　　问：那你妹妹为什么说是姐姐卖的呢？

　　小弟：她动了歪脑筋了，那个房子以前也不止6万块钱啊，对不对。要是卖给她的时候，他也要办手续，办什么的。手续没有办，什么东西都没有，怎么卖给她的呢。

　　大弟：作为一个成年人，你说我们买下来了，我必须赶快去过户对不对，房产是你的名字就是你的了，也没有过户也没有什么情况，她说房子是她的。

　　表妹：完全颠倒是非，我们家老老少少这几个都知道这个房子是借给她的，怎么反过来了。

　　事到如今，一些亲属甚至怀疑妹妹张敏早就已经预谋好了。

　　表妹：从现在看来，可能她早就有预谋，借房子干吗，装修这么好了，买这么好的家具安置在这里，她这样不行，再说2006年的时候，从早到晚一直没说过买房子什么，一直没说，就是临走的时候钱一扔，我姐说怎么怎么，姐姐说给我们听的，说她怎么这样的。

　　张勤(姐姐)：我们老实人给他们两个骗的，有心计，一步一步地骗我们，两个人，他们高枕无忧了。

　　最打抱不平的是姐姐的邻居和老年大学的同学，她们说姐姐和姐夫就是借房子给妹妹住，从来没有说卖过。因为她们这些女人在一起，聊的就是家长里短，张勤家的事情，她们都知道。

　　张老师(姐姐的好友)：姐姐收留妹妹，姐姐看到妹妹苦，房子没有地方住，两个外甥晚上要搭铺，所以只能说明是收留他们，照顾他们，但是想不到现在有这个回报，但是就是他们妹夫和妹妹已经有心计了，一步一步的已经想好了，准备要把这个房子搞到手的。所以现在到这个地步，我就感觉到以前两个寓意，一个是农夫和蛇，还有一个就是东郭先生和狼，知道吧是这两个寓言，对他们现在的现状很分明的。

　　在釆访中，妹妹张敏带着记者去看她买房之前住过的不到十三平米的小屋，小屋里蜗居着妹妹张敏一家四口，张敏夫妇和一对双胞胎儿女。从八十年代末搬到这里，一家人在这间小屋住了二十多年。这个茶几，白天用来吃饭和招待客人，晚上被褥一铺就变身成了女儿的床。而这张木头沙发是张敏儿子的床。

　　小陆(妹夫)：儿子睡在这里，一个脚伸到这里，要到这里。就是脚，就是这样睡。

　　家里唯一一张床，有一半都堆放着被褥等杂物，当时张敏挤在另一半床上睡，而丈夫小陆只能睡在阳台上。

　　小陆(妹夫)：头在这里，我睡给你看，来，你枕头拿来，我睡给你看，无所谓的。就这样，就这样睡，就这样。

　　记者：平常就是这样睡在阳台的。

　　小陆(妹夫)：对，天热。

　　张敏说就是为了孩子，她才湊出6万块钱买了姐姐的房子，如今她孩子都近三十岁了，还没有结婚，只有这套房子，是一家的希望，姐妹的情感自己看重，但是这套房子，自己是万万不可能放弃的。

　　张敏(妹妹)：最后悔的亲情没了，最后悔的就是这个，亲情没了。

　　记者：让你放弃这个房子怎么办？亲情。

　　张敏(妹妹)：不会，不会，我放弃这个房子我住哪里，我困难，我没法住。她家里挺大的，她不缺钱不缺房子，她要把我赶到死路上。

　　张敏说，这六年时间里，自己和姐姐也提过办理房产过户的事情，姐姐都推脱了。

　　张敏(妹妹)：我要过户，姐姐说你不要过了，反正是姐妹两个人也无所谓的。

　　小陆(妹夫)：我们讲算了，姐妹关系好，就这样算就算了，就这样拖下来了。

　　张敏(妹妹)：在这个十个月，我房款给她的时候，你说不卖的时候，你另外退给我，我当初这里房源还是好多的，我好买房子的，你说是吧？当初假设你不卖给我的，我这个中介我去看过了，房源挺多的我这边好买房的，她一直没退，一直没说。

　　故事说到这里，这套房子，这姐俩到底是借住还是买卖，真是没人能弄得清楚了。如果只是借住，那这六万块钱，姐姐为什么一直都没还给妺妹？如果真是买卖，那妹妹为什么在长达六年的时间里，既不签合同也不办过户？今年4月，就在姐妹俩相互偷偷录音之后的两个月，妹妹张敏把姐姐就告上了法庭，要求姐姐协助自己办理房屋过户手续，妹妹的这个做法，把姐姐气坏了。

　　法庭上姐妹双方都出具了自己的录音。姐姐的录音，是打给妹夫的一段谈话。

　　张勤(姐姐)：是在评估哦这里？

　　小陆(妹夫)：电话打来讲要评估的呀。

　　张勤(姐姐)：人家不会打给你，人家讲应该打给我的。

　　小陆(妹夫)：不是，上次打过来讲评估的，我就来拿，拿好后我已经去了三天了，去了三天。

　　张勤(姐姐)：他不跟你约好，你去三天也等于白等的。

　　而妹妹的录音，是姐夫和妹妹，妹夫三个人的聊天。

　　老谢(姐夫)：张勤疙瘩肯定有的，当时卖给你们6万元，想不到后面有这样的事情，实事求是讲，想不到有动迁，这是事实。

　　张敏：知道有动迁，你不会卖给我，我也不会来买你的。

　　老谢(姐夫)：对对，绝对不可能卖的，实事求是讲。

　　法院对于两份录音证据，认为“因录音内容无其它证据佐证，不能作为直接认定案件事实的依据”。为了弄清楚这六万元钱到底属于什么性质，法官专门去房地产交易中心调取了当时的房屋交易信息，资料显示，在2005年初，同一小区相同类型房屋的成交价格是五万元，2006年房屋的成交价是八万元。

　　张静(上海市奉贤区人民法院 助理审判员)：原告的意见坚持这个就是购房款，被告的意见就是坚持这是租金，那么我们通过这个房屋价格的一些调查，就是显示在当时可能这个6万块钱要稍微偏低一些，但是给予他们亲情之间的一些亲情关系，那么就是这6万块钱的话，作为当时的稍稍低于市场价也是可以理解的，我们认为6万块钱作为房屋的购房款更为合理。不管是租赁是否清楚，但是你就是说拿到6万块钱以后，在长达六年七的时间当中，你的内心一直是，如果按照被告所说的那样，你的内心一直没有承认这个房屋是卖给对方的，那么你为什么不是去寻求通过亲戚朋友，或者通过其他，寻求把这件事情解决掉，而是把6万块钱的钱款保存在自己这里，从这个角度上来讲，我们觉得这个也是有背常理的。

　　由于诉争房屋产权一直没有过户，那是不是可以以物权登记为准，依然认定是姐姐姐夫的房屋呢？

　　张静(上海市奉贤区人民法院 助理审判员)：可能有的人想这个产证上还是作为被告的，因为没有过户，我们就是说买卖合意的这个达成，买卖合同的成立，跟房屋的这个过户是两码事，房屋的产权过没过户，它实际上解决的是一个物权的问题，你们之间有没有这个是合同的关系，正是要先确定你们之间这个买卖的合意存在了，才有权利要求被告去过户，而不是说因为我这个房屋过户了，然后才确认我这个合同是存在的。

　　2012年6月19号，上海市奉贤区人民法院作出一审判决：姐姐张勤等协助妹妹张敏办理房屋过户手续；妹妹张敏偿付姐姐四万元。对于法院的判决，姐姐张勤目前已经上诉到上海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