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年4月22日，甘肃兰州，黄河的堤坝上，市民杨家验正在晨练，突然，他发现河床上有一个奇怪的东西。

　　杨家验（目击证人）：早上起来，我路过这里的时候，我发现这里面能看见一个手。

　　河床上怎么会有一只手呢？　在好奇心的驱使下，老杨走近了一看，结果大吃一惊。

　　杨家验（目击证人）：有个轮椅，轮椅上面有个人，能看见一个手，能看见一个腿，还能看到轮椅的一点。

　　当时天已经大亮了，眼前的情景把老杨吓得不轻，他又壮着胆子瞧了瞧，发现了更加奇怪的现象。

　　杨家验（目击证人）：在人和轮椅的上面，全是石头压着的，用石头给盖住的，盖得圆圆的，只露出了这些地方。

　　老杨意识到情况不对了，赶紧拨打了报警电话。很快，兰州警方赶到了现场。警方发现，倒在河堤下的是一名中年女子，已经死亡。

　　黄河的堤坝边突然出现了一具女尸，这让人惊恐。但更令人不解的是，这具女尸的身上居然整整齐齐地压满了石头。这个女人是谁，这压满的石头又说明了什么，警方决定从勘查现场开始，追寻真相。

　　死者的头部受伤很重，身边倒着一辆已经摔坏的轮椅，还有一些带血的石块。警方判断，死者很可能是连人带轮椅一起摔下河堤的。

　　黄玉宏（甘肃省兰州市公安局城关分局刑事责任区第四中队　侦查员）：有轮椅翻滚的痕迹,划呀，或者树枝的断叶。

　　4月的黄河，河水并不多，河堤高约5米，女子摔下的地方是河床的边上，那里并没有水。死者身上整齐排列的石头，让办案人员很是奇怪。如果女子是自杀，身上是不会压满石头的；如果是他杀，将石头摆放得如此整齐又意味着什么呢？由于案发现场，没有监控录像，办案人员无法获取直接的信息。

　　梅森（甘肃省兰州市公安局城关分局刑事责任区第四中队　中队长）：是不是就有人把这个石头放上去的，放了以后呢，再把旁边这个轮椅放在旁边，我想这人是不是自杀了，不想活了。

　　就在大家感到蹊跷之时，之前报案的老杨又提供了一条线索，说是在事发的前一天傍晚，他正好经过这里，看到一个男人用轮椅推着一个女人在河堤上散步。

　　杨家验（目击证人）：两个人有说有笑的，在一块说，他们俩还说话。

　　老杨说，那天傍晚，他看到两个人在河堤上溜达了好几个来回，由于天色将晚，距离又远，老杨并没有看清两人的长相，直到他后来有事走开时，两个人都没有离开。根据老杨的讲述，警察立即调取了案发现场附近的一处监控镜头，在这里，警方果然发现有人推着轮椅的情景。

　　这是2011年4月21日18：50左右的一段监控录像，录像显示，一个人推着轮椅出现在了画面中，虽然图像模糊，但从身高衣着上辨认，坐在轮椅上的是一名女子，在后面推车的是一名男子。

　　监控录像显示的画面，跟老杨描述的情景非常吻合。这么说来，轮椅上的那名女人很可能就是死者，那么后面推车的男人会不会是凶手？就在警方展开调查的第二天，相邻的派出所传来一个消息，说有人报案，他的老婆失踪了。

　　来报案的男子名叫贾正武，38岁，是暂住兰州的外地人，看起来非常焦急。

　　顾刚（甘肃兰州市公安局高新开发区派出所 民警）：他说是他到外面去买东西，回来妻子就不见了，并拿着一个受害人的寻人启事。

　　贾正武说，　他的妻子名叫张小军，37岁，下肢瘫痪，要靠着轮椅才能行走。前不久，他和妻子来兰州看病，就在一天前，他出去买东西，回来后就发现妻子不见了。贾正武手足无措，当即就和远在乡下的大哥联系。

　　贾正武的大哥：我说你就在附近寻，你不要着急啦,她推的轮椅，她自己也走不远。

　　贾正武的大哥马上通知了所有在兰州的亲戚朋友一起寻找。可是，大家找了大半天，也不见张小军的影子。

　　贾正武的大哥：我说要贴寻人启事，看有碰见的人吗，兰州市这么大，她万一走远了，有碰见的人，她就打招呼走了。

　　贾正武也跟着大家一起，将寻人启事贴满了兰州城。可是十几个小时过去了，根本没有妻子张小军的消息。在家人的提醒下，贾正武赶紧到附近的派出所报了案。

　　顾刚（甘肃兰州市公安局高新开发区派出所 民警）：他专门嘱咐我，他妻子行动不便，坐着轮椅出去的。

　　贾正武的这一提示，让警察顾刚立即想起了指挥中心的通报，通报上说，黄河堤坝下发现的死者身边有一辆轮椅，这两者会有联系吗？顾刚马上将情况汇报给了刑警中队。接到电话，刑警中队马上派人来到了派出所，见到了报案人贾正武。

　　黄玉宏（甘肃省兰州市公安局城关分局刑事责任区第四中队　侦查员）：根据他妻子的体貌特征，一问她穿的什么衣服，打扮、长相。

　　经过仔细询问和比对，工作人员断定，黄河堤坝下的死亡女子应该就是贾正武正在寻找的失踪妻子。随即，警察将贾正武带到了现场。

　　梅森（甘肃省兰州市公安局城关分局刑事责任区第四中队　中队长）：让他看一下是不是他爱人，他一看就是他爱人，就是这个女的嘛。

　　贾正武确认，在黄河堤坝边死亡的人，正是他的妻子张小军。看到妻子死亡的现场，贾正武痛心不已。他说，妻子要借助轮椅才能行动，而且租住的地方距离案发现场足有几公里远，妻子张小军怎么会来到黄河堤坝，又莫名其妙地死在那里了呢？就在警方询问贾正武的过程中，贾正武报案中的一个细节，引起了警方的注意。

　　黄玉宏（甘肃省兰州市公安局城关分局刑事责任区第四中队　侦查员）：她丈夫报案，说是4月22日早上他出门以后，返回以后，他妻子就不见了，出门之前，他妻子还在呢。

　　贾正武报案说，4月22日早上8：00多他出门前，妻子还在家里。可是4月22日早上7点多，张小军就已经被人发现死在了河堤下。

　　梅森（甘肃省兰州市公安局城关分局刑事责任区第四中队　中队长）：这就是一个谎言。

　　记者：就是时间有个差。

　　梅中队：有个时间差了。

　　警方又将案发现场附近的监控录像回看，希望能确认画面中这一男一女的身份，因为监控录像的画面不清楚，警方只好采取沿路倒追的方式进行查询。

　　黄玉宏（甘肃省兰州市公安局城关分局刑事责任区第四中队　侦查员）：有的探头效果不是太好，我们继续调取沿途经过的视频监控录像进一步确认画面上的男子，轮椅上坐的这个人就是受害人。

　　贾正武为什么要撒谎呢？办案人员立即再次询问了报案的贾正武，面对监控录像，贾正武不再镇定了。

　　梅森（甘肃省兰州市公安局城关分局刑事责任区第四中队　中队长）：紧张，他很紧张，语无伦次的，说的前言不搭后语。

　　在警方的一再追问下，贾正武防线彻底崩溃，他向警方交代，杀害妻子张小军的人正是自己。

　　李勇宝（甘肃兰州市公安局城关分局　副局长）：这起案件我们意想不到的是自己的丈夫怎么能够杀死妻子。而且他们俩感情很不错的，不是说相互之间有婚外情，第三者，这些问题。丈夫呢，也是一个本本分分、老老实实的一个农村的农民。那么我想这个里面从杀人上没有任何因果关系。

　　丈夫贾正武是个老实本分的农民，两口子感情也不错。丈夫贾正武为什么要杀害自己身患重病的妻子呢？

　　贾正武：我总是感受她太难受，疼得忍受不了，我说夫妻一场，我能把你做掉吗？

　　贾正武说，他和张小军的家位于甘肃省静宁县农村，两个人1994年结婚，之后他们先后生育了两个儿子。农村的生活虽然清苦，但一家人守在一起，也其乐融融了。可是，所有的幸福都止步于2004年，那一年，只有29岁的妻子张小军突然感觉身上很是疼痛，到医院一查，情况不好。

　　贾正武：风湿病，强直性脊柱炎，再就是她的腰部，肋部，都骨质疏松。

　　庄稼人有点小病小灾的，也是常有的事，大家也都没在意，但是过了不到半年，张小军感觉疼痛的越来越厉害了，到最后，疼得她无法忍受。

　　贾正武：腿、腰、各骨头都疼。最厉害的时候，疼得人就得这么躬着，疼的。

　　见妻子痛得厉害，贾正武便开始带着妻子四处求医，可是病情未见好转反而更加恶化，张小军瘫痪了！

　　贾正武大哥：一般，我弟弟在家的时候，我弟弟就背着在门口晒太阳，如果我弟弟不在，只有自己在床上。

　　往日能干的妻子竟然瘫痪了！这让贾正武怎么也没想到，瘫痪在床的张小军更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，开始绝望，整天哭泣。而不幸并没有就此止步，在张小军瘫痪4年后的2010年，她的双手又抬不起来了。

　　贾正武的大哥：吃饭都要我弟弟喂了，我弟弟在时我弟弟喂，我弟弟不在，就儿子给喂，儿子有时候上学不在了，老母亲就得伺候着。

　　随着时间的推移，张小军的手指关节逐渐变大变形，脊柱扭曲，疼痛也在逐渐加重，张小军只能整天躺在床上，就连翻身都需要别人帮助。经过6年病魔的折磨之后，这个本来就贫穷的家庭早已风雨飘摇。看着被病魔折磨的妻子，2011年3月，贾正武一狠心，卖掉了家里的农用三轮车，惟一的耕牛、土豆，以及其他能变卖的东西，东拼西凑了一万八千块钱后，带着妻子来到省会兰州。

　　贾正武：我想是给她这一次彻底治一下。

　　贾正武听人说，兰州二院能治妻子的病，就带着妻子来到了这里，面对着张小军的病情，医生也很吃惊。

　　李子涵（甘肃兰州大学第二医院疼痛科 住院医师）：我们打个比喻来说，好比说是背上背了个钢板一样的。就是她整个活动已经，就不能自己控制活动了，整个脊柱已经僵硬了。

　　虽然医生已经全力救治，但是终因耽搁的时间过长，已经无能为力了。

　　不死心的贾正武又将妻子转到了兰州中医院，可是，张小军的病情还是不见好转，但是离家时东拼西凑的1.8万块钱已经全部花光了。贾正武于是在兰州租了一间屋子，他打算一边在城里打工，一边挣钱给妻子治病。贾正武和妻子租住的房子，位于兰州的一个城中村，一间不足5、6平米的小屋子，里面除了一张用砖头垒起的木板床之外，什么也没有，每月的租金180元。每天早上贾正武照顾完妻子之后，就要外出打工。

　　按照贾正武的说法，妻子病了七年，自己也精心照料了七年，不离不弃。这次到兰州，贾正武就是要为病重的妻子再做一次努力，再尽一份心。来兰州的目的明明是为了治病，可结果为什么会演变成杀妻呢？难道夫妻俩在治病的这段时间，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吗？

　　贾正武说，2011年的4月21日，也就是他带妻子来兰州看病的20多天之后，妻子又开始哭泣了。

　　贾正武：说我在家里，东西都花完了，钱都花完了，她的病也不会好了。结果她就不行，她说她不活了。

　　见妻子情绪不好，贾正武便用轮椅推着妻子外出散心。傍晚七点多，贾正武和妻子来到了黄河堤坝上，这时，妻子催促着贾正武快点动手。

　　贾正武：她说把她推下去，把她的尸体拉回家，让我把两个孩子母亲照顾好，把娃娃拉扯大。

　　贾正武说，他不愿意这样做，想推妻子回去，但是轮椅刚一掉头，妻子就大声地哭泣了起来，两个人就这样在河堤上折腾了三四个来回。这时天快黑了，妻子的病又开始发作了，看着痛得缩成一团的妻子，贾正武说，他也崩溃了，他将轮椅推到了河堤边，猛地一用力。

　　贾正武：唉，反正我，我也没办法。

　　将妻子连人带轮椅推到了河堤下之后，贾正武马上也跟着跑了下去。可是张小军已经不动了，贾正武以为妻子已经死了，于是搬来了一些石块，压在了妻子的身上，从脚到脖子，压得整整齐齐的。

　　贾正武：我压着，让她不被水冲走，我把她拉回家里。

　　贾正武匆匆跑回出租房，第二天天一亮，贾正武没去拉妻子的尸体，而是急忙给大哥打电话，说妻子不见了，随后才向警方报了案。

　　贾正武坚持说，自己是按照妻子的意愿，帮助她结束生命的。妻子张小军为什么要这么做？如果真是张小军让丈夫杀死自己，贾正武老老实实对家人和警方说出来，不就行了吗？为什么还导演妻子失踪的假戏呢？贾正武所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？

　　从兰州驱车南行4个多小时，便到达了静宁县，再从静宁县出发，沿着尘土飞扬的山路，穿过一座座光秃秃的大山之后，一个山坳出现在了眼前，贾正武的家就在那里。

　　贾正武的三哥：娘，水喝了，喝了睡会，你喝点，喝。

　　这是贾正武的母亲和三哥，兄弟四个分家之后，母亲一直跟着贾正武生活，这个原本5口之家，现在只剩下多病的老母亲和两个正在上学的孩子。

　　贾正武的三哥：大的16岁，小的才8岁，今年9岁。

　　这就是张小军生前的房子，一个土炕，一个柜子，外加一把椅子，墙上糊着报纸，空荡荡的屋子似乎在告诉我们，这个家庭曾经遭遇的不幸。

　　贾正武的三哥：有时候想到这个家庭，可怜的两个娃娃，照顾老人，他也是没有办法，才走的这一步。

　　在贾正武和张小军所在的村庄，记者又找到了村长郭顺卯。村长说，虽然张小军病了7年，但是在村民的印象中，夫妻俩很少吵架，有事都是贾正武顺着妻子。

　　郭顺卯（甘肃静宁县李店镇阴坡咀村 村主任）：感情好着呢，他就要给端饭，拿药，喂她吃。

　　对于发生这样的悲剧，村长说，他们也没有想到，在张小军生病的那几年，考虑到贾正武家的特殊情况，村里还给他们家申请了低保。

　　郭顺卯（甘肃静宁县李店镇阴坡咀村 村主任）：就是一类低保，刚开始时人均100元。

　　记者：一月一百块。

　　村长：嗯，现在是人均134元，一年可以得到几千元。

　　村长告诉我们，除了低保，贾正武家还参与了农村合作医疗。在静宁县农村新型合作医疗办公室，我们见到了马涛主任，马主任说，2006年，静宁县开始推广农村合作医疗，从那一年开始，贾正武家就参与了。

　　马主任：从2008年元月份开始到2011年4月，她总共住了4次院，那么4次住院总费用是27940元，新农合报销了补偿了16103.97元。

　　记者：这个报销的比例大概有百分之多少。

　　马主任：57.7％。

　　既然贾正武的妻子在生病后有低保收入和农村医保，以及亲戚朋友的帮助，为什么贾正武还要铤而走险，将妻子推下河堤呢？

　　李子涵（甘肃兰州大学第二医院疼痛科 住院医师）：根据她的情况呢，可以说是耽误了很久，已经到重度了，重度的这种情况，病变的话，就是说去纠正、去改善的话，这种可能性不是特别大了。
　　
    记者：如果早期治疗可能会好一些？

　　医生：对，早期可能治疗会好一些。

　　贾正武的大儿子小瑞正在上高中，小瑞说，父母的感情一直很好，母亲生病这些年，父亲一直没有怨言，他不相信父亲会故意杀死母亲，一定是在母亲要求下被迫做的。

　　贾正武的儿子：我想这不是我爸做的，应该是我母亲教他的，因为在家的时候，做个什么决定，家里买点什么东西，都是我妈做主。我爸爸要买的话，如果我妈不同意，他绝对什么都不会买。

　　小瑞说，他以前就知道母亲有轻生的想法，2011年父亲带母亲去兰州看病的前几天，母亲还特意把他叫到了床前。

　　贾正武的儿子：我妈妈就哭了，走的时候没说，走的前一天跟我说的，说让我好好学习，照顾好自己，自己的路自己走。走的前几天吧，她问我家里有没有农药，我说妈，你好好的，要农药干吗，她就哭了，就没说什么，我问她，她也哭了，我也没多问。

　　李勇宝（甘肃兰州市公安局城关分局　副局长）：他的这种，就是家庭情况，我们作为社会，作为我们公安机关也好、当地的政府也好，都是对他同情的。但是你作为一种杀人，这种手段，非法剥夺人的生存权利，这是从法律上、从道德上、从任何一个角度都是不能接受和不能答应的。

　　2012年12月底，兰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对本案作出一审判决，法院认为：被告人贾正武在其妻张小军长期患重病难愈，不堪忍受病痛及拖累家庭，曾有轻生意图的情况下，将张小军推入黄河河堤下，帮助被害人结束生命，导致张小军最终身亡，其行为已构成故意杀人罪。被害人患病多年并曾产生轻生念头，念及被告人对被害人生前能够尽到扶养义务，其犯罪动机确有值得宽宥之处，主观恶性相对较小，人生危险性亦相对较轻，可酌情对被告人从轻处罚。法院判决：被告人贾正武犯故意杀人罪，判处有期徒刑五年。

　　贾正武的儿子：我母亲虽然有病，但也是一条人命，在家的时候，我和我弟弟可以有依靠。

　　贾正武：现在我很后悔，但是没办法。我反正希望能判我出去就行，我还欠别人的钱，还有孩子小。

　　2012年8月，国家发改委等六部委，联合发布了《关于开展城乡居民大病保险工作的指导意见》。2013年新年伊始，来自卫生部的消息，肺癌、胃癌等20种疾病全部纳入大病保障范畴，除了提高报销标准，困难农民还将额外得到15％的民政医疗救助基金，这样加起来报销比例不会低于百分之六七十，我们希望，随着我国医疗保险制度的逐渐完善，这样的悲剧可以不再发生。